北京的颐和园游记400字作文怎么写(为了留住这个城市的身影)
生活在北京这座城市的腹地,却总感到它的魔幻与恍惚。那些你曾经去过的地方,它真的一直是你所见的样子吗?总想起在十几年前,圆明园西部尚未修缮的时候,那边是成片水连天的野景,这几年都已不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貌。十几年的变化尚且如此,更何况那明武宗的豹房,曹雪芹的传说,南海子的麋鹿,大刀王五的镖局,砖塔胡同的砖塔,谭嗣同停灵的法源寺与李大钊停灵的长椿寺,一路边山七十二府的陵墓,陶然亭的野景,辽金故城,香山健锐营的八旗印房……那些燕京八景、三山五园、西苑三海、皇城八庙、五顶五镇物,京郊成片的古墓石碑……把这些都连缀起来,便可以接近一个真实的北京吗?
也许这还远远不够,因为北京不只是掌故,北京是活的。
陈平原先生提倡了“北京学”,他曾在采访中指出:“除了建筑的城市,还有一个城市同样值得守护——那就是用文字构建的、带有想象成分的北京。”守护它的目的,是“尽可能让大家留住这个城市的身影,留住‘城与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感。”
为了留住这个城市的身影,我写作了《北京烟树》。
写这本书时,有朋友问我如何用散文来写未曾经历的生活?这也是我所思的——如何将建筑的城市化为文字建构的城市?总结一下,我主要通过实地考察、阅读文献和采访实录,归结为认识北京的三重门:文物、文献和文人,这也是我对北京寄予的三重爱。
《北京烟树》 侯磊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文物之爱
北京是座文物之城,有很多“国宝党”在此刷宝,来北京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打卡。此地适宜“格物致知”,足可以对着崇文门往西的明城墙遗址,有钱也不卖给你的前门楼子和故宫那高高的大红墙,看看能“格”出些什么。
疆界、形胜、地势、气候、实业、交通、风物、礼俗……
当你站在德胜门城楼上时,想象公元1449年北京保卫战时于谦在此督战。那时还没有崇文宣武,城内的富户都南逃了,九座城门打开列出二十二万大明军队,他们身后是随之紧闭的京师城门,马上就要背城一战。从德胜门到土城一带的北京市民,也纷纷上房上城,用砖头瓦块投入与瓦剌大军的战斗。
北京角落里的文物典故,要用篦子篦透了。在此只举一类:京郊墓葬。
2007年,我与几位挚友一起成立了一个民间组织,叫“北京坟协”,正名叫“北京园寝遗址调查保护团队”,于2012年获得第五届“薪火相传——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年度杰出团队”。“坟协”自己编印不定期的内刊,名为《水盘》(水盘即古代驮石碑的赑屃身下的方形石座,有的雕刻了海浪和鱼鳖虾蟹。)几乎所有的北京古迹我们都去过,大部分的北京老照片我们都能认出来,有不少探访经过都有文字记录。
京郊田野有大量的古塔,寺庙,古墓,“一抬头就瞧见了,王八驮石碑。”村落大多是在坟地上发展起来的,铁家坟是书法家铁保的,英家坟是大学士英桂的,孔王坟墓主是孔有德,松公坟是松筠,名伶言菊朋的高祖,索家坟是索尼,八王坟是英亲王阿济格,叫公主坟的地名则多达十几处,可从辽代历数到清代。这些地名纵使开发成楼盘,也不应改为某某四字小区,既抹杀了历史,又给人添了麻烦。
从弱冠开始,我便野了心似的在户外游荡。上大学时有了卡片相机,就在大可乐瓶子里灌上凉水,带两个烧饼,披上件旧大衣,背上个破书包,一个人坐在郊区汽车上左右摇晃,上下颠簸。我原是一位荒野寻墓人,只有在那清幽的古墓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安逸与宁静。
古墓多有石碑、华表、石人、石马、石虎、石羊,我极喜看石碑,它是石头做成的书。在未有纸张之前,为了保存文字,勒石以铭;使往来读碑者,尽知其善。有清以来,大凡建筑、石碑都比历代花哨,王公贵族的墓碑石材都是房山大石窝出产的汉白玉。标准的大墓一般是两方石碑,一块御祭,一块诰命。御赐祭文有定固的格式,大多是这样:
……曰:鞠躬尽瘁,臣子之芳踪,赐恤报勤,国家之盛典;尔×××性行纯良,才能称职,方冀遐龄,忽而长逝,朕用悼焉,特颁祭葬,以慰幽魂。呜呼!宠锡重垆,忝沐匪躬之报,名垂信史,聿昭不朽之荣。尔如有知,尚克歆享。
除了墓主名字有改动以外,几乎是大同小异的。
另一块是诰命,用来写墓主人的生平传记。此类墓碑多是上有碑首,下有龟趺,四米多高,连通天地。碑首按照墓主级别分为龙首、麒麟首和狮子首,龙又分为夔龙、蟠龙、虬龙、螭龙四种。碑下的神兽叫赑屃(也称“霸下”),这哥们头似龙首、身形似龟,好负重,龇着一排牙齿,是龙生九子之一。碑的文字多为满汉双语,边框都雕上龙,顺治时期十条,顺治以后为十二条。碑首与碑身交接处雕刻着单数的云团,或九或七,碑的侧身雕了升龙,碑下水盘雕刻的海水江崖中,隐藏着海怪与鱼虾鳖蟹。
有本书叫《雪屐寻碑录》,作者是清代肃亲王豪格后裔盛昱(1850-1899),以诗文、金石名重一时,曾做过国子监祭酒及山东乡试考官,因忧愤时局而辞官归隐,爬梳旧籍,纵情山水,痴迷于拓碑。书里收录八百八十方京郊墓碑之碑文,许多石碑今已不见。
带上一册薄薄的《雪屐寻碑录》,也可带上戴璐的《藤阴杂记》或夏仁虎的《旧京琐记》,与三两好友寻至京郊一段古城墙,午后翻上几页书,对着夕阳,看着城墙上杂乱的灌木树枝高唱昆曲,手撕扒鸡,对撅“乌苏”,则有说不出的快意!
胡同的午后斜阳温柔娇媚 武金生 贾一凡绘
文献之爱
文物要看得多,看得全,心里有了比较,才能知道哪个更好,好在哪里。正如把《明史》和《清史》对读可明事理,北京的文物都可作为历史的参照和补充。
北京有着丰富的文献研究传统,北京的掌故名家,是可以分组来说的。
清末以来,有掌故学三大家瞿宣颖、徐一士、黄秋岳;被誉为“京华掌故首金张”的金受申、张次溪;“渡海三家”齐如山、唐鲁孙、高拜石;到20世纪八十年代又有朱家溍、王世襄。
至于早期社会学家笔下的北平,还有陶孟和的《北平生活费之分析》等文献,不一而足。
有一套《北京古籍丛书》,共百多部,后世的书多从这里繁衍。可分成几类:有《燕京岁时记》《帝京岁时纪胜》《京都风俗志》等风俗方志;有明清、民国文人的笔记专著,如查慎行《人海记》、孙承泽《春明梦余录》、瞿宣颖《北平史表长编》、郭则沄《知寒轩谈荟》、徐世昌《徐世昌日记》等;还有艺文、竹枝词类,如《辽金元宫词》《明宫词》《清宫词》《人海诗区》等;另有古代旅行指南如《都门纪略》《增订实用北京指南》《北平旅行指南》;还有多卷本的巨著如《日下旧闻考》《光绪顺天府志》《明实录北京史料》《雪桥诗话》等。而另一路,是现代文人所写的北京,如姜德明先生编的《北京乎》《梦回北京》等,收录周作人、老舍、梁实秋等人,另有大量不甚知名者所作游记,如赵国忠编《故都行脚》、子瑞编《旧京游记》。更有海量的北京文献没有整理和研究,很多作者、整理者、点校者,都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
更为广义的文献来自民间。它们包括:百姓所用的礼俗簿子、账本、街头广告词、通知布告、往来公函、机构简介、信札日记、民间俗语、工厂学校和医院的年鉴,花名册与通讯录……走在胡同里,抬头能看到各色的门楼和砖雕(做砖雕的也叫花儿匠,不是种花的),也能看到残留不多的匾额、对联、文革标语。百年无废纸,是它们告诉我旧时的习惯用语及街市的面貌。
从晚清时翁同龢、李慈铭等人的日记中,能看到一百多年前的人都已经遍访旧京,并为今人爬梳文献,我们今天的每一步都仿佛在古人的足迹上追摹。
文人之爱
康德说,人是目的,不是手段。
文物与文献是历史的载体,而北京最美的风景是人。
旧式的乡饮耆宾,隐藏于胡同的各个角落,他们是官办历史修纂者的后人,所做口述往往能把修官史时删掉的记忆带到闲谈之中。民间版的历史并不是野史,可以作为正史的补充;当事者后人的讲述,又可以抛弃那些过去年代造成的阴霾。其实,他们就是历史本身。
小时候并没有口述史的观念,只是愿意和长者聊天,愿意问这问那。家住北新桥,从小能听到各种版本的关于北新桥锁龙井的传说,知道哪个版本是哪家街坊编出来的。我的姥姥姥爷,姨姥姥姨姥爷等,都是1940年代的大学生,大多投入到“反饥饿,反内战,促和平”等学生运动中,从小我便受到非常正统的革命历史教育。我又曾为北京戏曲学院、北京曲艺团的老先生们做口述史,后因故没有出版,但我对老先生们十分感激。又有一次,我在干面胡同拍照,无意中走到了顾颉刚曾经的居所,旁边有位老人静静地看过来。我问:“您知道顾颉刚么?”老人用一口细弱温婉的南方话回答:“知道,我是他的助手。”瞬间,那些逝去的人物又活了,你仿佛可以握着他们的手,通向他们的精神世界。
胡同耆老的特色,有不少是祖上做过清朝的高官且世代互相通婚,又有不少命途多舛,被世事所裹挟,各自天生都是一部民间秘史。他们不擅长,或不屑于做文章,终生也未“破圈”,只是在小范围内交游。
诸位先贤中,常人春精于婚丧嫁娶的礼俗,王永斌精于前门一片各家的买卖店铺,张宝章精于西郊的园林和古墓,白鹤群研究会馆,冯其利考据王府王坟,马书田精于民间诸神的研究,赵珩精于旧京饮食,翟鸿起精于灯谜,侯希三研究戏楼,赵书研究旗人文化……另有京郊诸位精研地方史志的乡贤:石景山李新乐、海淀张文大、顺义刘德水、通州周良、房山张玉泉、门头沟齐鸿浩、昌平张元哲、延庆孟广臣、林遥……千万不要把他们当成地方文人,他们才是故家乔木,是文史档案的作者,疑难问题的解答者。
很多先生都已身归道山,但精神和著作永存。他们并没有全部吐露胸怀,更多的往事被风云变幻中的他们带走了。
值得庆幸的是,北京学又有了后续的青年才俊,如芬兰博士杨晓晨兄精于全国的文物考察和故宫古钟表修复,北大怪杰刘鹏居士精于佛教仪轨和甲午海战史,王敬雅女史精于古代官制,王志伟兄精于清宫文化,曹振伟兄精于古代彩绘,宁霄兄于古代戏曲则是既能演唱、也能研究……
有几点要说明的是:
一、口述史整理者的专业素养至少要不低于口述者;
二、老辈人的观念、逻辑和今人不大一样;
三、那种以血缘、师承、邻里为纽带的关系,半街坊、半家庭式的聚会,是旧京最为温暖的回忆。
20世纪80年代的东安市场 武金生 贾一凡绘
三重门,三重爱
有人会对这种写作和研究方法有疑问,认为散文一定要写亲身经历的,但凡没经历过的就不要写了。其实有关历史文化的散文,多是在历史与自身之间穿梭。圆明园已经罹难了一百六十年,可对于圆明园的研究却尚未深入。
一件事物从生活中进入到历史思索中时,便是理性研究它的开始,而北京之于我,恰恰如在《北京烟树》中所呈现的那样,正处于情理交融阶段,正在从一个生活于其中的古都,渐成身在其外去观察、品味的景观。
深秋的一个黄昏,我在北京地铁四号线坐了三站:西直门上,魏公村下,等同于出西直门来到大慧寺。突然间,我翻开手机,读到“桐城三祖”之一刘大櫆的这首诗:
出西直门宿大慧寺
已来岩壑里,犹作市朝看。殿角悬初月,松阴生夜寒。
抬头看到悬于大殿飞檐的上弦月,想到与刘大櫆这位原本与我没关系的人,异代而同地,真是忍不住给他续上两句打油诗:“不懈寻幽静,丛林却枉然。往来三站地,人近子时眠。”
由此想到,我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四处徜徉,也在文物和文献之林中缓缓跋涉。我是观看这个动作的发出者,它们是被观看的对象。看多了,能增长知识,但如何将知识变成思想呢?恐怕,还是人本身要有一定的想法,用知识不断地修正它。
旧京是个四维空间,在某时,某地,发生过某件事情,这件事是其中的一个点,整个事情的走向使得这个点在四维中形成自己的一条轨迹,而其他那么多点,照样发生了许多事情,照样走成了它自己的轨迹,我们处于今天的时空虽然无法亲历,却可以通过学习文献来了解、触及。绝不是文人来使用文物和文献,是文物与文献中深藏了无数文人之魂——文人本是文物与文献的化身。他们可以互相转化,他们是一体的,历史,始终是“烟树”的底色。
《北京烟树》中有一段题记:
“燕京八景”中有“蓟门烟树”一景,意指北京前身蓟城的古城墙上树木蓊郁,如雾如烟。今借此化成本书书名“北京烟树”,寄望于依依柳烟中,述世态变迁,品人情冷暖,发怀古幽思。
古蓟门烟树的景致今已不见,乾隆御书的蓟门烟树碑仍立于元大都城墙遗址的西城墙上,一代代的北京人仍在这座古城中过日子。北京是百姓的乐园,也像一个旧文人的梦,愿这本小书,能留下一点梦境记录吧。(责任编辑:陈梦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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