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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艺术家爱去的地方(追寻那些昆明老手艺人的脚步)

我不曾生活在那个“念旧”的年代。机器的轰鸣声还没传到耳边,生活中充斥的是老街坊、老物件和那些看似再寻常不过的老手艺。闲暇时,大家奔赴乡村小镇或城市的犄角旮旯,做的是手上的活计,体验的是已渐行渐远的情感。工业化高速发展的当下,古老的三百六十行、“九佬十八匠”逐渐消失于生活中。但“老手艺”的温度让不少人怀念,更让那些热爱这些老手艺的人陌然、遗憾。

云南艺术家爱去的地方(追寻那些昆明老手艺人的脚步)(1)

手艺人离不开工具

穿过人潮、迈进深巷,我们找到了他们。他们或无奈,或期许,但一直坚守。希望更多的人能知道,老手艺修饰词不应只是过时、落后与缓慢,更应该是精湛、温暖和坚守。

走错三次路之后,终于在背市的小巷深处找到了张学成毛笔庄。

戴着毡帽的张崇山淡然地坐在店铺柜台后面,做着最后一道“清笔”的工序,他头戴毡帽,腿上搭着一块旧旧的白毛巾,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攥着小刀。顺着阳光洒去的那一面,毛巾上密密麻麻的浮毛如春草摇曳。

不一会儿,已是耄耋之年的“毛笔奶奶”桂焕兰拎着一袋糕点回到了店里,嗖的一下就坐到放满了毛笔的玻璃柜台后,和我们聊了起来。

云南艺术家爱去的地方(追寻那些昆明老手艺人的脚步)(2)

桂焕兰检查制作完成的毛笔

张学成毛笔庄创自清代,属南派赣系,桂焕兰的丈夫张明杰系创办人张学成的曾孙,自嫁入张家,桂焕兰便开始学习毛笔制作工艺,一做就是70年。现在,张学成笔庄的主力已经转到了她的四个儿子身上,刻字、选料、清笔、做笔,各司其职。四个儿子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是制作毛笔的一把好手,但依然要接受母亲的指导,每支毛笔制作完毕后,桂焕兰都要亲自检查过目,确认无误后,才放上柜台销售。

选材、配料、纳管、修毛、刻字……做一支纯手工的毛笔有4道大工序,100多道小工序,第一道大工序就是“水盆”:在水里梳理毛须,无论天寒地冻,都一律不能用热水,还要脱脂;第二道大工序叫“干作”:做笔杆,装上笔头;第三道工序是“整笔”:把笔头梳理得美观整齐;第四道就是“刻字”,在笔杆上镌刻下什么笔,出自哪里。

制笔,讲究的就是齐、尖、圆、健,讲究的就是一个地道,跟做人一样。“我们的毛笔都是回头客来购买,袁晓岑、孙建东、冯国语、沈健等等云南的不少国画、书法艺术家都是常客。”张崇山说,现在江浙一带的机器制笔对他们的冲击特别大,他们一家人每个月能做出300—400支笔,如果要核算为时薪的话,连2元钱都不到,哪有年轻人还愿意来学?

但是,张学成笔庄的生意并不萧条,顾客对他家的笔品质是非常认可的,常有省外的顾客托朋友专程到店里来选购毛笔。不大的店面里挂着很多字画,桂焕兰指着这些字画说:“这不是我们买的,是那些买我们毛笔,觉得好用的老顾客送来的。”话语间透露着自豪。

和母亲一样,退休后全职投入毛笔制作的张崇山也一样因家族手艺而自豪:“这是一门手艺,不是一门生意。要说赚钱,还不如去打工,但对于我们来说,买笔的人对我们的赞誉,是最好的回报。也正是因为大家的认可和赞誉,给了我们坚持的动力。”

“我的这几个儿子,是我坚持一定要让他们学的,现在他们做得比我做的都好了,我很欣慰。”但让人惋惜的是,张家的这门手艺可能要在张崇山这一代终结,桂焕兰的孙辈们都忙于各自的事业,并没能继承这项手艺。曾经也来过几批大学生想要学习这门手艺,但来了不久就坐不住,耐不住寂寞的,便一走了之了。

锔瓷

一门惜福惜物的“遗憾艺术”

古语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刚一走进景辉的家,他就拿出了父亲传给他的金刚钻,木把被磨得锃亮,迎着灯光,记者看到了金刚钻里那颗小钻石。“这是我父亲亲手做的,已经60多年了。如果说会锔瓷的人已少之又少,那会做金刚钻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了,平时我都舍不得用,要留个念想,传给我的下一辈。”

景辉的锔瓷手艺来自他的父亲。他父亲是云南有名的锔瓷匠人,已经年过八旬,做不了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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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辉在破损的瓷碗上钉锔钉

“济物利人乘造化,弥缝补阙代天工。”自小时候,景辉的父亲就常告诫他,锔瓷工艺并不仅仅是一个讨生活的手艺,更是一门博大精深的技艺,若想在这一行走得长远,需要坚持和努力。景辉精研家传锔瓷手法的同时,还会做核雕、银实、金缮、烟斗等等,逐渐形成了自身独特的艺术风格。

景辉的茶台上放置的茶具,直观地展示了锔瓷的三大工艺:锔钉、补缺、包边。最让人震撼的,是一只杯壁仅有1.8毫米厚的青花瓷杯盏上,完美地锔上了一颗锔钉。锔瓷,钻孔是关键,浅了铜钉子拉力不够,“把不住”,深了杯子就漏了,最好的位置是瓷器厚度的一半。要锔好这个娇贵的杯子,稍不注意就会敲碎,景辉练习时敲碎了三四十只杯子,终于逐渐摸得精髓,获得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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锔瓷艺人景辉拿出父亲使用的“金刚钻”

“当然,做钉也非常重要,我大徒弟跟着我学了3年,到现在做5颗锔钉能够成功1颗。但普通的锔钉还不是最大的考验,真正的锔匠们会根据瓷器的风格来锻造花钉,重新赋予物件新的生命。祥云、小和尚、水滴……我不会提前画好样稿,都是根据碎片重新拼合后的感觉临时制作的,这样才能让人和物件都回到最原始、最舒服的状态。”景辉言谈中说得很轻松,但大家都知道,要如此轻松地制作出花钉,需要锔匠具备极为精湛的手艺和深厚的艺术审美修养。

其实,“老手艺”不仅仅是一种物化的呈现。随着人们生活水平和文化素养的提高,锔瓷从景辉父亲那一辈的“修碗修罐”的粗活变成了“修艺术品”的细活。艺术性和个性化的东西渐受追捧,而时下的古董收藏热,也让弥缝补阙的锔瓷需求从生活实用转变到了审美追求。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锔瓷本身具有的残缺美,面对支离破碎的器皿时,锔的是情感。锔瓷是一门惜福、惜物的遗憾艺术。”景辉如是说。

现在,全昆明掌握全套锔瓷手艺的人已不足十个。在东西寺塔步行街,有一个锔瓷匠人的铜像,但金刚钻被人破坏了。景辉一有空就带着锔瓷的工具和老父亲传下来的金刚钻,到这尊铜像旁支起小摊,不为别的,就为激起市民的好奇心,过来了解一下这门老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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裱画

一代又一代齐心传承家族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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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华山南路67号。

创立于1938年的滇裱老字号“宝翰轩”, 门口的木匾上刻着一副对联“新柳迎风舞,山茶冒雨开”,这是徐悲鸿亲笔题写。到访时正值中午,这里大门虚掩,8个手工装裱的家族传承人正在忙活着即将在云南省博物馆开展的“赵浩如师生展”的60多件作品的装裱。

经过多日的采访,终于在“宝翰轩”看到了年轻人的身影,孙源和张琳娜姐弟俩像这些老手艺人中的一股清流,让人感到欣慰。他们的爷爷张宝善创始了滇裱,高峰时期有近30人在这里干活。张家三代人共同传承着这门手艺,孙源和张琳娜就是滇裱的第三代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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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瀚斋的家传手工装裱工艺

“我们细数过,繁繁简简,装裱一件作品需要经历63道工序。抻纸、上墙、阴干、设计、选料、镶嵌、风干等等,一张薄薄的纸,在这日复一日之间成为一幅精美的卷轴挂壁字画。”张琳娜把这门家传的老手艺称之为“胎教”,家里的孩子无论男女,或无论现在是否有其他工作,但从小都必须学习这门手艺。

“机器装裱有它的好处:便宜、有效率、快速……也有人劝过我们弄一台机器,裱裱那些便宜的字画,还能赚些钱。诱惑力真的很大,但我们还是顶住了,无论多难我们都要坚守住这门家传的老手艺。”孙源知道,纸张是植物纤维,机器的高压压平和快速烘干,会把纸张中的水分带走,加剧它老化变黄,甚至直接损害字画。

孙源毕业于云南大学生物工程专业,当时报考专业时,想去学习一些更专业的知识和新技术,能够在坚守这门家族手艺的同时,让它更科学、更有效率,让这门手艺传承发展下去。除了他们兄妹两人,张家的其他兄弟姊妹都有工作,他们白天上班,晚上和周末装裱字画,用业余时间传承这门手艺。

“坚守、坚持、坚强、坚信、坚定”是张家手艺的家训。十个字,缺一个都不行。没有这些东西,无法守艺。”孙源谨记着这个道理。且不说那64道繁琐的工序每一道都有其间奥妙,就连看似简单易得的面糊都十分讲究,“宝翰轩”的面糊晶莹剔透,像猪油一样光滑明亮,制作面糊的面粉、水温、搅拌的力度都十分讲究,装裱不同材质的作品,也决定着做面糊时要不要揉去筋骨。

无论大小,无论贵廉,每一幅装裱的作品,都只有一毫米的镶口。张家坚持了近百年,更要一直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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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书 “写字公公”后继无人

心有余而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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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庙直街的改造已经进行半年多了,上半段岁月斑驳的老屋和下半段北欧风格浓郁的新房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杂乱的围挡和新建的房屋遮住了老宅的身影。穿过只能一人同行的小巷,来到了张永兴的“隆中居”。见到这里,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刘禹锡的《陋室铭》。在“隆中居”的天井小院里,一棵红色的三角梅开得格外热烈,让整个院子充满活力。

早些年,人们常常可以看到,文庙直街47号放着一张木色方桌,桌上是信笺、毛笔、钢笔等案头之物,一个瘦小的老头子坐在椅子上。旁边打着小幡:“写字公公,代写书信、家书、申请、材料……”他坐在闹市里,为目不识丁的人挥笔写家书。

“书法是从小就爱好的,没事儿做也就靠练练字打发时间,各种字体都会写,但最常写的必然是我自己的字体。”张爷爷告诉记者,他从上世纪90年代初便开始帮人写字,帮人设计门牌字体。那些年,他写得最多的就是家书,长辈对子女的期许和教诲,外出之人对家人的思念之语,他听了不知多少。家书三五元钱一份,遇到拮据的老人,他也就免去了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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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眼疾,张先生已经几年没有代笔了

“代写书信是个老行当,先听一遍,顺手写个草稿,写完之后,代写先生念一遍,要求者满意了,再工整地誊写一遍,就算完成了。除了会写字,帮人代写还得脑子清醒,思路清晰,下笔干脆。”张爷爷重复了不止一遍:“最重要的就是抓住重点!”在张爷爷看来,代写书信最重要的并不是字好看,而是代写先生的表达方式,怎么样把絮絮叨叨的讲述,转化成一篇让人看得懂读得下去的文字,是一门手艺。回忆起那段做写字公公的时光,张爷爷满是怀念。

随着教育水平的日渐提升互联网的普及,书信已经渐渐远离了大众视野。有什么消息,用微信一发就到,谁还写信呢?代写书信的生意渐渐冷淡,但直到现在,张爷爷的“隆中居”依然门庭若市,时常有不少人亲自登门,想请他帮忙写些东西。就在不久前,一个妇女找上了张爷爷,软磨硬泡,想让张爷爷帮她写一封情书。说来奇怪,一个有些岁数的妇女还写什么情书,详细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妇女是要他用女儿的口吻,替女儿给相亲的小伙儿写一封情书,想要促成这段姻缘。

“哈哈,真的很好玩吧?代写书信,可以听到不同人的故事,有时候替他们开心,有时替他们难过。”张爷爷说,在最后还能写的那段时间,来找他代写的大多是不识字的老年人,这些年写得最多的就是遗嘱,老人们不识字,担心百年归终后孩子们因为遗产而闹矛盾,便早早地请张永兴帮他们立好遗嘱。

虽已是杖朝之年,张爷爷身体硬朗,但眼疾让他的视力逐渐衰弱。“要是眼睛不瞎,我要写到老死。”但现在,他已经不能再继续写了,说话时,他的无奈和遗憾溢于言表。

也许,张永兴便是昆明的最后一位“ 写字公公”,再无后继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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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源:创意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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