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井敲水瓢是何地风俗：关东山窗户纸糊在外
老关东习俗，窗户纸糊在外。
（作者简介：作家王天祥，山东青岛人，高级记者职称，曾在长白山区从事教育工作20年，后从事林区新闻工作和文化创作至今，已出版长篇小说、旅游文学、报告文学集、历史文化、旅游文化、企业管理、市场分析、成功学、人才学等各种专著42部，撰写电视剧200多集，创作历史、文化、风光、纪实等题材的专题电视片数十部，在各地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发表网络文章1000多篇。）
★民俗学家决心破解关东奥秘，首先展开调查
这个穿着长袍马褂扎着辫子的男人正在老关东房子外面糊窗户
民俗学家古今明先生对老关东“窗户纸糊在外”的原因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窗户纸糊在外”呢？走遍大河上下，长江南北，唯有老关东有“窗户纸糊在外”的习俗，看着别扭不说，原因却找不出。他不认可这一“怪”，去年，便来东北随机调查了如下年龄段的关东人——
问长白山区十来岁的孩子：你见过老家窗户上的窗纸糊在外面吗？孩子反问：窗户纸是什么呀？解释：窗户纸就是糊在窗上用来挡风的纸。回答：你说的好怪，没见过。我家是农村的，窗户上是透明的玻璃，不用糊纸。
这就是老关东糊好的窗户——窗户纸糊在外。
问长白山区“00后”的青年：你见过东北“窗户纸糊在外”的怪现象吗？回答：你说的怪事儿没见过。我家是玻璃窗，学校是玻璃窗，读大学更是玻璃窗。“窗户纸糊在外”的说法，只在写老关东的书上看过。
问长白山区“90后”的人：你见过“窗户纸糊在外”的怪现象吗？基本答案是：我们家是玻璃窗，上学、工作的地方都是玻璃窗。没有用纸糊窗的。有人说：我家是农村的，曾住泥草房但也是玻璃窗。村里也没见谁家用纸糊窗户。
林海雪原的长白山区。程英铁绘画
问长白山区“80后”的人：谁见过“窗户纸糊在外”现象呀？家居城市的回答：没见过。家住农村的回答：见过。小时候农村很普遍。窗户的下边镶着玻璃，上边的窗户扇上在外边糊着窗纸。
问长白山区“70后”的人，无论城市农村的几乎一致回答：见过。三四十年前，农村家家都是窗户纸糊在外，城市棚户区的人也有不少“窗户纸糊在外”的人家。
通过调查，古今明先生认为：“窗户纸糊在外”的确是老关东存在的怪现象。但是他祖居陕北，初中前还住在黄土高坡的窑洞里。那里的窑洞和东北的地窨子差不多，窗户纸是糊在窑洞里面的窗棂上，为何老关东会糊在窗外呢？第一，他不理解为何如此？第二，他信不实。他想走进老关东的历史文化环境做现场考察。
长白山农村。程英铁摄影
★“开山爷”说“窗户纸糊在外”是关东人的智慧之举去年重阳节，我陪同古今明先生前往松花湖畔开山爷的老关东民居博物馆。此时，东北进入秋收季节，天高气爽，稻谷飘香，满山红叶，五色斑斓。这让出生于黄土高原的古今明大开眼界。但秋风起，落叶飘，寒气到，昼夜悬殊的温差让古今明先生大为吃惊。到达那天，老关东博物馆的老人们正在外面糊窗户，他们把浆糊小心地涂抹在窗户外边的窗棂上，再把裁剪得正好的毛头窗纸认真地贴在外面的窗棂上，一点点用手掌压实。古今明心里嘀咕：不会是表演给我看的吧？
老关东的窗户就是这样从外面糊。
跑山奶大声吆喝：“针鼻大的窟窿牛头大的风，老哥们儿姐妹儿们，糊完窗纸把窗户缝遛好（糊好的意思）”。各个小院儿立刻传来“放心吧”的答应声。古今明摸摸窗纸说：“这窗纸厚厚的，里头有很多纤维，但透明性差，糊窗不亮堂。”开山爷说：“关东糊窗户非它不可。”古今明问：“为啥？”开山爷说：“它厚实，不透风。它结实不容易破，因为它是用破绳头等纤维特制的。关东人用的这窗户纸，是关东人的智慧。”古今明问：“把它糊在窗户外，该是不智之举吧？”开山爷笑哈哈地否认：“错！窗户纸糊在外，正是关东人的智慧之举，而且是世世代代的关东人积累起来的智慧之举。”但古今明先生就是摇头不信。他说这理由太空洞，让他无法相信。
冰天雪地长白山区。程英铁摄影
★跑山奶说自己曾不信邪，偏把窗户纸糊在屋里头，结果被婆婆骂了一个月古今明先生问跑山奶：“老奶奶，这话你信吗？”跑山奶笑哈哈地说：“俺信，信的心服口服。”古今明心中暗笑：这老两口儿，夫唱妇随演双簧呢！因此说道：“你为啥信呀？”跑山奶十分爽快地说：“俺和婆婆为这事儿较过劲儿——六十多年前结婚那年秋天糊窗户时，俺把俺住的前窗户用窗纸在屋里头糊上了，还格外贴上了窗花。那窗花是俺从关内老家带过来的。结婚前剪好的，秋天才捞着贴上。”
老奶奶正在拍照民俗馆。头条选图
古今明感兴趣地问：“然后呢？”跑山奶说：“然后，就让俺婆婆骂了一个多月。嗨！不说也罢。”古今明打破砂锅问到底：“再然后呢？”跑山奶：“再然后，直到俺把窗户纸重新糊到外头，俺婆婆才不骂了。”古今明问：“你心里一定不服气吧？”跑山奶：“古先生你错了，俺那次挨骂心服口服。”古今明百思不得其解，看看开山爷。开山爷摆弄着手中的短烟袋用力地点点头。意思是“她没说谎”。
★民俗学家打赌输掉了一瓶20年陈酿茅台酒
这二十年的茅台酒实在舍不得。
古今明心中十分不爽，因为开山爷和跑山奶都不肯说六十多年前“糊窗户”的实验结果，难道就是因为跑山奶最终把窗户纸又糊在窗户外，她婆婆才不骂她了吗？可跑山奶能是那轻易妥协的人？他不信。可人家老太太不说他又没办法。这简直就是折磨人。
晚饭时，古今明忽发奇想说：“开山爷和跑山奶，我老古有个请求——能不能让我把我住的房子做个试验，就是把窗户纸糊在里头。你们说行吗？”开山爷笑眯眯地问：“为啥呀？”
关东民居木刻楞。
古今明说：“就为求个真儿，看看这窗户纸为什么就不能糊在屋里头。以两个月为期——就是我考察关东民俗的这两个月吧！如果两个多月后我糊的窗户没问题，那这关东山的第四怪——‘窗户纸糊在外’就是个笑话，就是伪文化，也就是假文化。”开山爷吱儿抿一口老烧刀子泡长白人参酒说：“你甭试验了。假不了。”我问：“老古，输了咋办？要不赌点彩头？”
林海雪原中的小山村。程英铁摄影
古今明一拍亮亮的脑门说：“这提议我喜欢，赌点彩头才有意思。”开山爷问：“你和谁赌？”古今明看看开山爷和跑山奶，最后又看向开山爷说：“就和开山爷你赌了。”开山爷哈哈一笑：“我答应了。我若输了，就杀只大鹅或者杀只大公鸡请你喝这长白山的人参酒。”古今明说：“这彩头我喜欢。酸菜炖大鹅，是关东的土名菜。小鸡炖蘑菇，也是关东的土名菜。这么着吧，就赌你的一只大鹅。大公鸡留着再赌别的。”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我问：“老古你出什么彩头呀？”老古信心满满地笑着说：“我会输吗？我还用出彩头吗？好，为了公平起见，我赌上我那瓶窖藏二十年的老茅台。这酒你是见过的。”我问：“果真？”古今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击掌为誓。”说着和开山爷响亮地击了一下掌。我说：“开山爷的大鹅就在院子里跑，随时可杀。可你二十年的茅台酒在哪里？”古今明马上说：“哎呀，我的茅台酒还在家里。这不公平哈。好，我马上发微信给夫人，让她立马把那茅台酒快递到这里来。”我说：“这还差不多。”
第二天，古今明亲手把毛头纸糊在了自己那间房的前窗的内窗棂上。打眼一看，就与别的房子格格不入，很岔眼。他正要糊北窗时，跑山奶及时制止了：古先生，拉倒吧你，糊一个前窗做实验就够了。这后窗户，你还是糊在外头算了。”古今明问：“又为什么？”跑山奶哈哈地笑着说：“我怕你输掉两瓶茅台酒呢。再说，一旦冬季的过堂风从北窗刮进来，连我老太太也没办法补救了。”古今明不信：“这么严重？”开山爷笑眯眯的样子很气人，说“耶斯儿”。古今明不服气，隐隐担心输掉自己那茅台酒就多喝了一杯人参酒，差点儿酩酊大醉。
真舍不得我那二四年的茅台酒呀
天越来越冷了，但古今明糊在前窗屋里边的窗纸安然无恙。一个月过去了，长白山中早已大雪飘飘，但古今明糊在前窗户上的窗纸看起来依然安如泰山。他有些小得意，但是开山爷和跑山奶毫不介意，满脸云淡风轻，该扫雪就扫雪，该接待客人就接待客人。弄得古今明反倒心里不踏实起来。
一个半月过去了。整个长白山冰天雪地。大风刮得林涛呼啸，刮得窗户纸咕咚咕咚地响。但前窗户里头的窗纸似乎毫无变化。老古乐得哼起自编的陕北信天游小曲儿：“长白山那个飘雪吆，美的那个白，院子里的大鹅呀，吓得掉了魂儿！”
可爱的大鹅，可叹的大鹅命运！
天气越来越冷，连太阳都被冻得用云彩遮住了脸。古今明的房间里也骤然冷了起来。他学着跑山奶的样子，把铁锅中加上半锅水，不断地往灶下添着大木柈子烧。
屋子里的温度渐渐上来了。但锅里冒的蒸汽也越来越大，弥漫了整个屋子。古今明吸了一口湿漉漉的空气说：“这么湿润咱喜欢，否则空气太干燥会得咽炎的。”于是他坐在热炕头上乐悠悠地整理起采访日记来，一边整理一边想：我的茅台保住了。
看来，古今明的二十年茅台保住了。
正得意时，忽然间哗啦啦一声响，前窗户纸一下子从窗棂子上自动脱落下来。屋外的冷风立刻呼地一声从窗户涌进来。山里可是零下三十多度呀！只穿着毛衣的古今明立刻打了个寒战，赶紧穿上棉衣跳到炕上，抓起窗纸往窗户上贴，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粘不上。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我的茅台保不住了！只好无奈地跑出屋子大喊：“我的茅台……不，我的窗户纸掉了，快来帮忙呀。”
长白山中已经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一喊，连马架子里的山东刘，木刻楞中的猎人赵，地窨子里的“捕貂神”，还有大窝棚里的木炭孙几个老头子都跑来看热闹。那木刻楞中的满族猎人赵老爷子看着古今明空洞洞的前窗，用力抽着鼻子，气人地说：“我咋现在就闻着茅台酒味儿了呢？”几位老人家几乎异口同声：我也闻到了。开山爷说：“看来，今天晚上咱喝茅台有指望了？”几个老爷子大乐：“有呀，这专家不是输了吗？愿赌服输呀！对吧，古先生？”
我这不是愿赌服输了嘛。哎，我的茅台！
古今明连忙说：“我服输，我愿意服输。”跑山奶说话了：“老家伙们别光想着喝茅台！老头子你先用毛毯从里边把窗户堵严实了。老赵头儿快打糨子去。老金头儿去找窗户纸。老王和老孙你们俩老东西先把大鹅杀了炖上。”老赵头边走边扯着嗓子喊：“老孙头儿你个小气鬼，千万别忘了炖大鹅时把你那长白人参放上一棵。”老孙说：“他忘不了。我还怕今天一瓶茅台不够喝，一会儿把我那瓶人参酒也拿来呢。”
长白山的人参泡酒、炖大鹅、炖鸡，都是大补。
开山爷大乐，却故作不愿意地说：“我没输，凭啥杀我的大鹅呀？”转头对古今明说道：“告诉你古先生，你得掏钱买我的大鹅。”古今明看着呼呼灌风的前窗户手足无措，十分窘迫，连声说：“我花钱，我愿意花钱。关键是快糊上窗户呀！”
★“跑山奶”解密关东山为何要把“窗户纸糊在外”
好肥的一群大白鹅。
几位老人家好一阵忙活，才算把古今明的窗户重新从外头糊上了。跑山奶喊道：“满族老赵头儿，别光惦记着茅台酒，赶快把你那存下的野猪油拿来，把古先生的窗户用鸡毛翎儿蘸着好好油上，让它亮堂点儿。”
忙活完了，古今明才问道：“开山爷，你早就料定我会输吗？”开山爷说：“早料定你那茅台得拿出来了。就这糊窗户的事儿，赌一个输一个，赌两个输一双。”古今明讪讪地问：“到底啥原因呢？”开山爷用烟袋一指跑山奶：“她能说明白。”
长白山区的风雪中的牛爬犁。程英铁摄影
跑山奶盘腿坐在炕头上说：“古先生你这赌打完能挺一个半月，不简单。俺和婆婆赌气还不到一个月，那窗纸哗啦一声就自个儿掉下来了。当时，俺婆婆也顾不上骂俺了。因为那数九寒天的冷风从没遮没挡的窗洞里灌进来，谁也受不了。俺只能按照婆婆的指挥，棉被堵窗户，灶坑打糨子，重新去外头糊上窗纸。”我问：“为什么要先堵窗户呢？”跑山奶说：“这是关东山老辈人的经验。你不先堵住窗户，那冷风呼呼地灌进来人受不了不说，你根本就没法儿从窗户外面糊上纸。”
冰雪中的长白山民居。程英铁摄影
古今明讪讪地说：“请老人家说说，这窗户纸糊在里头为啥会掉呢？”跑山奶说：“你摸摸这掉下来的窗纸是不是湿透了？你再摸摸里头的窗棂子是不是湿湿的？”古今明亲手认真地摸完了才说“是”。跑山奶说：“屋子越冷，人往灶下烧的柴火就越多，为了怕烧干锅，就得不断往铁锅里添水。那锅里的水就不断地开，蒸汽就不断地冒，满屋都是哈气，飞到窗纸上就变成了水和霜。最后越积越厚，重量越来越大。”
长白山中的砖瓦房。
跑山奶继续说：“粘到窗棂上的糨子本来是干的，把窗纸粘的牢牢的。可是哈气太大，就把窗棂上的干浆糊泡湿了。可窗纸被水和霜弄得越来越重，窗棂上被泡湿的糨子终于扛不住窗纸的重量。外面的冷风一鼓，窗纸哗啦一声就脱下来了。就这道理。若是窗纸糊在外面的窗棂上呢？屋里的湿气泡不透木头窗棂。外头浆糊仍然是干的，把窗纸粘的巴巴地结实，当然就掉不下来了。古先生你说，我能不服俺婆婆的气吗？”
冬季游的女客在山中拍照。
古今明这才彻底明白了，说：“这道理，没经历过还真不好明白呢！我承认我输了。我也承认这‘窗户纸糊在外’是关东山真正的怪现象，是真正的关东文化！”跑山奶急忙补充说：“现在东北的暖气屋子干燥，恐怕窗户纸糊在里头也掉不了啦。因为屋内干燥得受不了。”
